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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押注铝土矿背后的生态环境代价

印尼政府试图重新推动铝土矿开采和发展国内氧化铝工业,但此举引发了关于环境破坏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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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婆罗洲的森林和农场上四处可见积满水的洼地,这些都是印尼铝土矿开采鼎盛时期留下的印记,而铝土矿正是铝的主要来源。最近,印尼刚刚出台了一系列对采矿业友好的新法律,试图恢复这些矿坑的产能,提升印尼在全球铝价值链中的地位。

但提高印尼铝业地位的努力可能像七年前那样遭遇失败,只剩下被遗弃的露天矿坑和未兑现的经济发展承诺。

在印尼重新“押注”铝业的过程中,很多像默朗高(Meranggau)这样的村庄感觉他们所担忧的问题被无视了。新法律出台后,村庄附近的矿业公司 PT Persada Pratama Cemerlang(简称PPC)已经恢复生产,并开始扩大作业规模。去年6月,当地人堵住了通往铝土矿的道路,并树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们不同意”。当地人通过这种传统而又正式的形式表达对PPC赶走稻农修建土路的愤怒。

“我们不反对投资者,但PPC在这里的活动会影响生态环境,”村长克里斯托普(Kristop)在自家附近的咖啡店里告诉中外对话。

村民称,载着铝土矿的卡车破坏了农村道路,占用了宝贵的农田却没有给当地社区带来任何福祉。(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去年8月,PPC会见了克里斯托普和当地政府代表,但未能解决人们关心的问题。“我们希望有人能帮忙从中调解。我们不希望企业造成的影响最终扩大到引发社会问题,甚至社会冲突的地步,”克里斯托普说。PPC发言人没有做出回应。

克里斯托普已经正式向区政府举报PPC,希望政府能够采取法律行动。“我已经受够了和这家公司对峙。”

鼓励矿业发展的新政策

不到十年前,印尼大部分铝土矿都出口中国,中国也是目前全球最大的铝生产国。21世纪初开始,中国需求激增导致印尼铝土矿储量最大的西加里曼丹省(West Kalimantan)的采矿业井喷式发展。但2014年印尼禁止原矿出口后,这一切戛然而止。

该政策当时的初衷是为了促进本土铝业的发展,鼓励印尼企业将矿石提炼为氧化铝后再出口。氧化铝是一种白色粉末,冶炼后可生产铝,价值至少是铝土矿的十倍。

但包括PPC在内的许多矿业公司都因无法在当地找到冶炼厂买家而不得不关闭。西加里曼丹省省长苏达米吉(Sutarmidji)近来告诉当地媒体,矿业公司关闭后,属于这些公司的260个露天矿坑都处于废弃状态。 风吹雨打之后,未修复的矿坑土壤中的重金属很容易扩散到空气和水系中。这些土地也不能用于耕作,除非把表层土壤更换掉。对克里斯托普而言,当地农民陷入了一个束手无策的两难境地,他们的田地再也无法种植水稻,但中央政府又要求提高产量以解决粮食安全问题。

2014年政府禁止出口原矿时印尼西加里曼丹省有数百个矿场被废弃。PPC的铝土矿就在其中。为推动铝业发展,该矿现已重新开始生产并扩大了作业规模。(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2014年之前中国企业曾经高度依赖印尼铝土矿,但在失去这一主要货源后,他们很快就调整了供应渠道。他们没有像雅加达希望的那样在印尼建造冶炼厂,而是在马来西亚找到了稳定的供应商,又在大马同样禁止铝土矿开采后转向了非洲的几内亚。2014年的出口禁令只为印尼国内带来了一家新的冶炼厂,因此政府于2017年放松了禁令,并承诺到2022年再重新评估。

受新冠疫情影响,2017年新版禁令的实施日期已经被延长到2023年6月。为了支持落实禁令目标,相关法律也陆续出台。去年11月发布的一项法规规定,企业必须新建一座冶炼厂或者与一家现有冶炼厂合作以获得出口铝土矿所需的许可证。此前5月,针对矿业公司的许多限制都被取消了,其中包括采矿作业许可证严格的时间限制。10月,国会进一步重新调整了监管机制:修订了所谓的“综合法”(“Omnibus Law”)中数十项法律中的数千个条款,包括与采矿治理相关的法律。印尼政府认为,修订法律将有助于促进经济增长和减轻贫困。

印尼环保组织Walhi的项目官员育云·哈尔莫诺(Yuyun Harmono)说:“政府称这有助于经济发展,但[采矿业]并没有雇佣多少工人,[当地]人的技能水平也不符合企业需求,”。

当地人正乘船横渡卡普阿斯河(Kapuas River)。在他们身后,挖土机正在清理土地,为PPC扩大采矿作业做准备。为鼓励采矿业,印尼政府降低了对企业的环保要求,并提高了采取法律行动的难度。(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综合法规定,只有直接受企业影响的居民才能提起正式投诉或法律行动。因此总部位于雅加达的Walhi可能无法向受影响社区提供法律支持。此外,发放环保许可证的工作将交给中央政府,许可证一旦发放,当地民众不能再提出质疑。政府称此举是为了让发证过程更加专业化。

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称,尽管疫情期间实施了宵禁,而且还发生了警方暴力执法的情况,但鼓励采矿业的新法律仍遭到了强烈的批评和抗议。

国际投资者和世界银行也表达了反对意见。35家跨国公司签署的一份联名信警告称,采矿导致的森林砍伐将危及对抗气候变化的努力。他们在信中写道:“不能实现《巴黎协定》的目标,对未来经济和社会的稳定与健康构成了非常现实的威胁。”印尼外交部副部长马亨德拉·西雷加(Mahendra Siregar)回应称,此类担忧可以理解,但毫无根据。

随着西加里曼丹省的矿场重新开工,铝土矿再次被装上卡普阿斯河上的驳船,准备出口至中国。(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默利奥·胡路村(Meliau Hulu)位于河对岸,与PPC铝土矿驳船的上货点隔岸相望。(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与此同时,随着马来西亚重新开放铝土矿开采,几内亚扩大国内采矿和冶炼能力,印尼有了新的竞争对手。与2014年相比,这个热带雨林岛国在全球铝市场上的竞争力已大不如前。因此,一些市场观察人士对印尼的计划持怀疑态度。

咨询公司鲍尔亚洲集团(Bower Group Asia)的艾哈迈德·西阿里夫(Ahmad Syarif)表示:“印尼已经失去出口潜力。”

西阿里夫预测,采矿公司可能会亏损,造成更大的环境管理风险。“如果预算有限,矿业公司就只会履行法律所规定的最低限度的义务,使用最廉价的技术。”

洪水风险和污染担忧

在西加里曼丹省的乡间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重型卡车又重新出现了,驳船也载着矿石沿着已经被浸染成褐色的卡普阿斯河这条印尼最长的河流顺流而下。

如果印尼“铝业强国”的政策取得成功,当地人担心会有更多农民被迫动迁,肥沃的表层土壤也会被冲刷一空。如果政策失败,矿场可能被废弃,当地社区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阿尼萨(Anisa)在默辽胡路村(Meliau Hulu)拥有一小块农田,位于PPC默朗高村矿区的一侧。她认为油棕种植对于当地经济而言可能是更好的选择。即使棕榈油公司破产,小型农户仍能继续出售自己的油棕果。而为了采矿砍伐树木则会破坏当地农业,所以尽管采矿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但阿尼萨说当地人没有获得什么好处。

“采矿只会让水变浑,鱼变少,洪水越来越严重,”她说。

除了经营一小块农田,阿尼萨还在卡普阿斯河上提供渡轮服务。自从河对岸的铝土矿恢复开采,她注意到河水变得愈发浑浊,越来越难看到鱼,这影响着她们村村民的生计。(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铝土矿开采往往在农田和居民区附近,这是因为含铝的土壤往往比较肥沃。土地上的植被被清除后,每当有风刮过和载满矿石的卡车驶过,就会卷起灰尘,扬到空气和水中。

印尼中断出口后,马来西亚铝土矿开采激增,当地公共卫生官员在《马来西亚医学杂志》(the Malaysian Journal for Medical Sciences)上报告称,呼吸道感染病例增加及河水中铁和铝的含量飙升都与该行业有关。虽然科学研究并未指出采矿业的直接环境后果,但马来西亚政府还是暂时禁止铝土矿开采。去年,随着针对铝土矿开采的新规出台,马国政府解除了禁令。

在西加里曼丹,铝土矿粉尘又开始在路边堆积起来。一些人、尤其是小孩已经开始出现皮疹和疖子,大家认为这是由于重金属污染河流和溪水所致。

来自矿区的径流含有大量沉积物,导致水位提高,加剧了洪水的严重程度。苏达米吉州长(Governor Sutarmidji)将6月一场致命的洪水归咎于当地众多的矿场。尽管如此,去年的综合法还是废止了河流和土壤保护相关的法规。这些法规要求河流流域森林覆盖率必须达到30%。

铝土矿采自露天矿坑,开采时需要清除植被和表层土壤,而且通常范围很大。在印尼,该行业与广泛且往往是非法的森林砍伐有关。水污染也是该行业一大问题,矿场废水中的沉积物和重金属污染河流,导致洪水风险增加。(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长期以来,森林砍伐一直是采矿业的一大问题。2016年,环保组织联盟“森林之眼”(Eyes on the Forest)的一份报告发现,有四家矿业公司正在许可区域以外的保护林中开采矿石。

正在建设冶炼厂并且经营着一座矿山的拉曼矿业有限责任公司(PT Laman Mining)曾于2019年因砍伐红毛猩猩栖息地所在的森林保护区而被起诉,而法官却宣布该公司无罪,这引起了该案检察官的愤怒。他告诉媒体,自己强烈反对这一判决并将提起上诉。

中国投资进军印尼铝冶炼业

尽管2014年时中国对在印尼投资铝冶炼厂缺乏兴趣,但在“一带一路”倡议的鼓励之下,西加里曼丹省的铝土矿精炼业也引来了一些中国投资。在印尼国有矿业公司安塔姆(Antam)、一些印尼私有企业以及几家中国公司的投资下,目前有六座冶炼厂正在建设或扩建中,其中三座位于默朗高和默辽胡路村附近的卡普阿斯河沿岸。但这些冶炼厂的建设速度均低于预期。

总部位于印尼的哈里塔集团(Harita Group)旗下的“大丰收矿业(Well Harvest Mining)”已经拥有一家冶炼厂,目前正与全球领先的铝生产商中国宏桥集团合作,将冶炼能力提升一倍。印尼婆罗洲氧化铝公司(Borneo Alumina Indonesia)计划在安塔姆和中铝国际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的支持下新建一座冶炼厂。

开采方面,西加里曼丹省的铝土矿工人大多是印尼人,但总部位于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繁荣矿业公司(PT Mineral Makmur Sejahtera)拥有所有七家外资铝土矿,占该省铝土矿公司开采面积的10%以上。

卡普阿斯河上的铝土矿冶炼厂。在中国投资的帮助下,三座新的冶炼厂正在建设或扩建中。(图片:维克多·菲德利斯·圣淘沙 / 中外对话)

冶炼厂对铝土矿进行清洗和粉碎,然后从矿浆中溶出氧化铝,这一过程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公开资料和政府文件中说,新的冶炼厂所使用的电力将完全来自煤电或柴油发电。

每生产约一吨氧化铝,就会产生两到三吨废弃物,即“赤泥”。马来西亚拉曼大学(Tungku Abdul Rahman University)工程学教授关森浩(音译,Kuan Seng How)表示,控制并防止附近水体污染是非常困难的。他曾撰写过有关铝土矿开采标准方面的文章。

“涉及利益的时候,就会有人不负责任地开采,对当地其他人产生影响,”他说。

他见证了马来西亚铝土矿的繁荣与萧条。2014年印尼停止出口铝土矿后,中国企业开始到大马寻找铝土矿,许多人把种植油棕的土地变成了矿场,也摧毁了这些土地未来作为耕地的可能。“起初一部分人赚了大钱,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品尝苦果,”关森浩说。

默辽胡路村村长赫里·伊斯坎达尔(Heri Iskandar)担心西加里曼丹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重型卡车开始沿着村里的道路运输矿石的时候,他才知道PPC又开始生产了。毗邻矿区不意味着村子能从中获得经济发展,他说。

“我们或许能从街上不断变化的房屋中看到经济增长,但谁知道会持续多久?连国有企业都会关张。”

翻译: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