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

紫金梦魇

在震动全国的“7•3”紫金矿业污染事件发生40天后,南都记者杨传敏深入福建上杭县紫金山周边调查。距离紫金山最近的碧田村,常驻人口1300余人,过去十年一共有40人患癌,相邻村县也出现病患频生现象。本文获2011年“中国最佳环境报道”之深度报道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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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紫金矿业造成的严重污染事故在全国引起了轰动。事故发生40天后,南都记者杨传敏深入福建,调查紫金矿业对当地环境的影响。她发现矿业污染和缺失的企业社会责任严重损害了当地的土地状况和居民健康。该报道荣获由2“中外对话”和《卫报》合办的2011年“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奖”之深度报道奖。

村庄的恐惧与疑惑

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碧田村也很少有穿裙子的妇女,因为她们的脚都被汀江水泡烂了。

污染事故
有机会让紫金山进入公众视线,之前,紫金矿业一直自称为经济效益和环境保护双优的典范。

碧田村早就无水可用,村支部统计,305户有200多户每天要走很远的路去接山水。村民钟三莲给记者看了她长满暗疮的脚,她在江水里洗衣,脚泡了几天,便又痒又痛。村文书黄景新说,“手上一粘河水就痒”。汀江的颜色也令他们感到害怕。如果不刮风不下雨,河水碧绿,一到下大雨,把河底的沉积物冲起来,河水就被渲染成晚霞的颜色。

下游网箱养鱼的损失已经统计,但七月的污染泄漏给汀江流域带来的伤害,现在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估。

村民说,河里的鱼死光了。河鱼原本是汀江人的骄傲。甲鱼能卖到70多块钱一斤,还有石斑鱼、胡子鱼、鳗鱼,鱼肉香甜,嫩得像豆腐。7月,他们最后捉到一条半米多长的大鱼,捉到的时候鱼快死了,胆子大的村民分食了鱼肉。30多岁的毕波升正是其中一个。他在隔壁武平紫金上班,要下400多米深的井。他对生死另有一番理解。但更多的人不敢吃,比如村民黄立华,他怀疑吃了相当于慢性中毒。

即使是现在,碧田村也没有张贴水质监测报告,好像发生过的一切污染事故都与这个村庄无关。没有人提污染赔偿的事情,没有饮用水怎么办。只有上杭县电视台从八月初每天广播,汀江水各项指标都已达标。

在民间不敢吃鱼的背后,与之形成截然反差的却是,官方化验的结果证明,汀江水质已经达标。这个化验表被张贴在上杭县江滨路边的公告栏上。上杭县环保局原局长被撤职,局里人说,现局长李永涛每天坐镇紫金山。位于上杭县下游的永定县,环境监测站站长赖继龙甚至告诉南都记者“已经测不出铜离子了”。

但这一切仍不能消解村庄的疑惑。村长钟文方无奈地说,“我们现在是不敢相信处理了,也不敢相信没处理”。

周边村庄的癌症阴影

村庄的不信任由来已久。六月底七月初,碧田村脚下,江水变得碧绿澄蓝,颜色就像油彩画一样不真实。村民看到每天有环境督查车在村口桥头取水样,他们有所怀疑,但这一段时间,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按照《环境保护法》,因发生突然事件可能造成污染事故的单位,必须“及时通报可能受到污染危害的单位和居民”。紫金矿业显然并未遵守。

不信任其实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村民黄立华几年前就不敢喝河里的水了。他用几百米长的橡胶管从对岸山上把山泉水接过来。他家养的牛,经常下河,过三五年就得病死了。他把牛埋掉,不敢吃,也不敢卖。

即使不是这次事故,碧田村也为紫金山的开采承担了污染的代价。紫金山位于这个村庄的东北方向,风大的时候矿粉渣漫天飞舞,严重的时候甚至看不清紫金山上的房子。

这个世纪初,紫金山在山顶爆破之后扩产,碧田村环境逐年恶化。只要起大风,从紫金山上吹下来的粉渣便漫天飞舞,严重时甚至看不清紫金山上的房子。

去年,由紫金矿业补助了一些钱,碧田村曾一度通上了自来水,但在今年,村里将水样送到有资质的单位化验,发现水质不达标,村民说,现在就用它来冲厕所。“以前汀江水很好吃,现在不敢吃”,黄立华说,有钱一点的村民,和城里人一样去买纯净水喝。

令碧田村人感到不满的是,紫金矿业除了带给他们污染,并未带给他们好处,进入紫金矿业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并不能算是一个贫穷的村子。很多人在上世纪90年代初往紫金矿业投了股,挣了钱,在县城买了房子,都陆续搬走了。村长钟文方说,留下的都是更没有办法的人。

而且,碧田村和紫金矿业有令人念念不忘的一段过去,上了年纪的碧田村村民大都认识紫金矿业董事长陈景河,他年轻时白天上紫金山,晚上吃住都在碧田村部。所以这两个月,村子里的头面人物集体去找陈景河。紫金矿业答应为他们解决饮水问题,但一个月后,没了下文。

紫金矿业和上杭县政府的关系,在招股书上已有说明,在历次改制后,紫金矿业从国有企业转变为现代股份企业,但最大的股东仍然是上杭县政府。多位政府官员在紫金矿业任职,也为媒体陆续披露。

上下都有压力,钟文方感慨做这个村的干部太难了,每天都有村民都到村委提意见,说,“空气这么糟糕,就算了。吃水的问题,一定要给我们解决”!

汀江原本是客家人的母亲河,现在却成了负担。在碧田村下游,涧头村绵延3公里,也是家家户户都沿河挖井取水,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井,但几年前就荒废,无人敢喝。

紫金山以及周边矿山的开采,早已改变了汀江流域。碧田村只是一个缩影,十几天前,碧田村又死了一个食道癌患者。据村医统计,过去十年里,碧田村一共有40人患癌症,35人已经去世。他们中的大部分都集中在最靠近紫金山的一个自然村。村文书黄景新告诉记者,这个统计“非常准确”,死者大多是食道癌、肺癌、胃癌。有很多人去北京、上海治疗,治得倾家荡产。而在十年前,村庄几乎没什么癌症患者。

卫生部没有发布过中国的癌症发病率数据,但据2008年第五届中国肿瘤学术大会上公布的统计,近20年来,中国的癌症发病率约在1‰-1.5‰之间,碧田村的发病率是这个数字的3倍,最靠近矿山的一个自然村发病率几乎在十倍左右。村民说,矿山开采之前,癌症很少,开矿之后,“得病死的大部分都是因为癌”。

“浸”出来的神话

汀江流域,从紫金山到棉花滩河段,流域环境恶化绝非朝夕。同时,矿山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紫金山金矿从1993年第一次实现工业开发,到2000年爆破后全面露天开采,紫金山顶被削平,成为堆浸湿法冶金的天然车间。无须砖瓦,露天堆浸的方式,也就是传统的湿法冶金,在紫金矿业之前,很少在中国南方实现。多篇陈景河的人物专访中,都曾记述他打破了业内专家关于“南方潮湿多雨,紫金山地形险要,不适合采用堆浸工艺”的常规判断。

紫金矿业的迅速崛起,证明了开采低品位矿石的可能性。紫金矿业董事长陈景河曾在自述文章《紫金矿业发展之路》里这样深刻描述过采矿业,“仍然是有良好前景的行业,主要理由是矿业具有半垄断性……垄断行业是企业获得超额利润的最佳途径……矿业产品的竞争归根结底是产品成本的竞争”。

曾经,紫金山金矿被认为是难啃的“鸡肋”,通常情况下,一吨矿石要含有3克以上黄金,才具备工业矿体开采的资格。但紫金山金矿大部分矿石品位都在1克以下。而低成本的堆浸,正是解决这一问题的良方。

紫金矿业副总裁刘荣春在1993年公司创立之初,就是矿上的技术管理人员。他接受南都采访时提及,南方并非不能堆浸。一是要解决场地,二是要做好污水防渗。他说,所以我们要把矿堆从小做到大,他说,环保是紫金矿业的生命。

环保处理为何重要,反观堆浸原料即知。

其一,堆浸冶金的重要原料是氰化钠,这是一种剧毒物质;其二,由于矿石金铜含量极低,一吨矿石中,可以抽取利用的甚至不到一克。如何处理数量庞大的废弃物,甚至是比核心工艺流程更困难的事。

在2006年《采矿技术》杂志上,发表了长春黄金研究院与紫金矿业研究人员合作的《紫金矿业低品位与难选冶矿产资源的开发利用》一文,其中提及,“堆浸提金,是一种方法简单、成本低廉、不用多种设备的选矿工艺。也只有这样的露天开采方式以及堆浸+(粉矿氰化炭)炭浸的选矿工艺,不断扩大生产能力,降低作业成本,提高选冶回收率,才能扩大黄金产量,提高企业利润,降低尾矿品位与入选矿石品位”。

堆浸冶金,解决了低品位矿产资源开采的经济成本问题。有数字可以证明,十几年里,紫金山金矿产量呈直线上升。从最初的10千克,上升到2005年的11.5吨,产能扩张千倍。近一两年,紫金山产金近80吨,成为中国第一大金矿。

然而伴随着露天堆浸,产能扩张。碧田村境况一年比一年糟糕。村长钟文书告诉南都记者,“以前觉得汀江那么宽,没想到矿越来越大”。

浸出过程中的泄漏

而此次引发污染泄漏的铜湿法冶炼厂,同样是利用堆浸的原理,进行生物浸出。铜矿在金矿的地层下面,最近几年才开始开发。

湿法冶铜技术曾获得中国有色工业协会和黄金协会颁发的奖项,由紫金矿业和北京金属研究总院共同开发,金属研究院一位研究人员告诉记者,湿法炼铜在国际上是成熟的技术。最大的好处同样是可以利用低品位铜矿。紫金山也是国内第一个大规模对原矿石使用湿法冶金的矿山。副总裁刘荣春说,这项技术我们研究了十年,又经过了五年的工程化生产实践。在世界上有20%的铜是用生物湿法冶金工艺生产的,可以提高资源利用率。

事实上,紫金山铜矿能够利用,在过去看也是个奇迹。据紫金矿业提供的数据,它的平均含量只有0.38克/吨,也就是说,一吨矿石里,只能提炼出0.38克铜,其余全部要作为废弃物处理。中国有太多贫矿,紫金矿业走出了低成本开发的新路子,被业界誉为“利国利民利自身”资源观的典范。

之前,紫金矿业曾经多次解释,湿法冶金是全套循环工艺,不存在含铜废水外排的可能性。但记者查阅文献,湿法冶金的过程中,按照紫金山的矿石特点,也会同时浸出铁、砷,这些重金属会积累在浸出液里,降低生产效率,在生产过程中,必须不断处理中间产物。

紫金矿业副总裁刘荣春亦向南都记者证实了这一点。他介绍,为保证不在浸出的过程中泄漏,一共有三重保障,其一是在堆浸的矿堆下面做好底垫,做好防渗;其二是安置集渗井,收集从堆浸的矿堆里可能渗漏出来的溶液。其三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上杭县环保局还在紫金矿业的排污口下游安装了一个水质自动监测器。

按照环保部公布的事故原因,在7月初的污染事故中,这三重保险同时失灵,集渗井和泄洪道被“人为非法”打通,但调查结论里并未阐明,事故属于主观故意还是偶然失误。

“宏观上我们很好,想不到细节上出了问题”,刘荣春说,“这是深刻的教训,反映了我们在施工管理上的不足”。

矿山扩产,污染加剧

全世界的经验都可以证明,在矿山财富堆积的背后,最需要关注的永远是距离它最近的村庄。但遗憾的是,在飞速发展的中国,它们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忽视。

在距离紫金山不到一公里,相邻的武平县悦洋片村,有一座以银、铜为主,并有金、铅、锌、镓、铋、硫等共伴生的大型矿床———银多金属矿。然而,矿山的发现,同样给这里的居民带来灾难。随着矿山的财富越滚越大,村庄逐渐败落。

这个矿最早在上世纪90年代起,被三鑫矿业和荣和矿业相继开采,矿洞截断了地下水,村子里一些农田无法灌溉。一份政府文件显示,2007年初,这个矿产在武平县“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及国土资源局的努力下”,从荣和矿业直接交接给紫金矿业有限公司,成立武平紫金。武平紫金成为紫金矿业集团的控股子公司,根据2008年紫金矿业公示的担保公告,紫金矿业在其中占股为77.5%。武平县是第二大股东。

在稍后的扩产环评报告里,对这次转让做了这样的描述,原属于“福建省武平县荣和矿业发展有限公司,该公司见矿采矿、采富弃贫的挖洞式开采,既浪费资源,经济效益较差,又存在较多的采空区,造成安全隐患,尾矿曾对下游村庄和汀江构成危害……为此,由有实力的企业来开发是最佳途径”。 刘荣春回忆,武平县对这个矿也不放心,由紫金矿业来进行统一规划和管理,提高资源开采利用率,安全环保方面更规范。

在接手后的第二年,武平紫金就提出了“日处理2000吨矿石”的扩产计划,在对应的环评报告里,紫金公司提出“利用其低品位选矿的技术优势和集团化的运营管理经验,降低入选品位,重新核定矿区储量”。

武平县政府为该矿第二大股东。扩产计划由武平县副县长王云川挂帅督办,紫金矿业在一年之内完成了对这个矿的扩产。

由三明市环境保护科学研究所提供的环评意见书表明,主要污染源为尾矿库排放废水,主要去向为汀江,“扩建工程能满足总量控制要求。被调查公众大部分赞成紫金公司收购及扩建”。

但南都记者实地调查,事实绝非如此。

在扩建技改之后,污染并未没有像引进紫金矿业时期望的那样降低。

整个矿区就在中堡镇悦洋片村,由于尾矿库设计建在一个高坡上,水位高于悦洋片大部分农田房舍。悦洋片共有悦洋村、上村、下村三个行政村,其水源几乎全部被污染。多位村民向记者证实,更严重的地下水污染始于前年尾矿库扩建之后,悦洋村人用了几十年的老井水不能喝,家家户户挖的水井也不能吃。

村民向记者展示煮过井水的锅,边上有一层黄黄厚厚的水垢,水喝起来是咸的。“以前没开矿的时候,水很清很甜”,村子里的老人周任城说,“现在生水一过夜,就生锈了,不好吃”。

农田全被污染,50年代修的一座灌溉用小水库,水库有水渠通往稻田,在水库被污染之后,田里的泥逐渐变黑,发臭。种出来的水稻越长越矮。村民下田都穿桶靴,如果光脚下田干活,脚也会烂。

和上杭紫金相比,武平紫金很少被关注。即使是此次7•3污染事故后,即使它们只是一山之隔。村民向记者展示照片,在全国记者赶往上杭县采访期间,通往武平紫金的小岔路不知何故,还曾一度被用石头封堵。

关于武平紫金银多金属矿的现状,记者咨询过紫金矿业,得到的回答是,“现在不管是对汀江,还是对周边,都没有产生什么污染”,副总裁刘荣春说,“当然开发肯定对周边有一些影响,但目前为止,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刘荣春说,他们每收购一个矿山之前,都会对它作评估。

但这个评估并不令人满意。2009年,悦洋片村集体向中堡镇反映,武平县代县长到村里开了代表会,村民小组长、村干部参加,群众说,水不好吃。县里干部下的结论是,水没有问题,可以吃。村民至今没有看到过环保部门公开的任何水质化验报告。

碧绿农田变成一潭死水

在矿山的扩张背后,村民的生存环境被逐渐挤压。在多次征地之后,悦洋村村民户均只有几分田,完全无法依赖农耕生活。

在矿山工作也很危险,炼金炼银的原料剧毒,村子里无人不知。周永红,42岁,在附近一家小型私人矿厂上班。有一天脚不小心踩下掉进氰化池里,救起来送到医院的路上就死了。矿厂花钱买了补偿。

紫金矿业扩建尾矿库时,曾引起周围村民强烈反对。为武平紫金扩建尾矿坝,是第四次征地,在这次征地中,价格有所提高,征收价格从1.2万一亩提高到2.5万一亩。

林美英当时还有七分地,征地时,县里和镇里每天派工作人员到她家里去。她不答应,她家有个小叔子,在武平某中学教高三。有一天小叔子和她讲,自己要被停课了,有人和他说,要是哥嫂的地不同意征,书就不用教了。小叔子停了一个月课后,林美英放弃了,她要镇上打征地证明,还要求去矿上务工,因为她没有田,也就失去了收入来源。武平紫金没答应,说她44岁,年龄大了。

村民的百亩农田变成了这个村最大的污染源。在尾矿库入库口,一个大指示牌矗立:“尾矿库区,禁止入内”。但实际情况是,在村民没有全部搬迁完的情况下,尾矿库就投入使用。胡标祥兄弟还住在武平紫金的尾矿库里,按照设计他的房子未来会被尾矿淹没,他没有地方修房子,不愿搬迁,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不影响现有生活水平,二是在田地被征收之后,未来生活有保障。

胡标祥没有亲戚做老师或者公务员,双方僵持不下。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工作人员来劝说他,武平紫金是国有企业,是武平的支柱企业,是税收第一大户。

胡标祥的相机里曾经留下了尾矿库没被淹没前的景象,夏天一片稻田碧绿,冬天收割后也是令人踏实的枯黄。可现在,却是一潭死水,连蚊子都不长,库水下面还有一些村民来不及搬迁的祖坟,屋前的井已经被淹没,库水马上就要漫过他的屋角。

村民会望着这潭死水发呆,他们曾经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刻录了光盘记录百亩农田,作为最后的纪念。但现在他们心里很清楚,村民饶衍东说,即使水退了,农田也无法耕种了。

70个癌症患者

如果说,矿山污染对下游网箱养鱼意味着经济效益的损失,对悦洋村、碧田村村民,则意味着对居住和生存权利的挑战。 

小矿污染也很大,同样体量的开采,污染可能超过大矿。悦洋人反映附近的金狮寨私营矿冶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把整个村庄笼罩在刺鼻的烟味中。 

十多年的开采,令悦洋片区不堪重负。矿山十几年开采令它变成名副其实的癌症村,它是汀江生态恶化的真实写照。 

悦洋片三个行政村,一共3000多人,村民不完全统计,过去的五年,村子里已经死了六七十个癌症患者。很多患者是夫妻或兄弟。最年轻的癌症患者只有18岁。他们向记者开列了详细的死亡名单,最多的是胃癌、肺癌、食道癌、肝癌。 

管仰文和管胜文是两亲兄弟,分别在2002年和2006年去世,去年他们的妹妹官春春又被检查出血癌。 

官中文和林金娣是夫妻,一个得了胃癌和肝癌,一个得了乳腺癌。他们的一个孩子成了孤儿,现在流浪在外打工。周仁喜和邱永招夫妇也先后因为癌症去世。 

林美英的父亲林占钦、丈夫姐姐的婆婆钟秀子、姐姐的公公温邓春,公公的哥哥,都死于癌症。 

村民索赔无门,一则他们很难有能力证明癌症和环境的关系,二则,矿山前后换过三家企业,责任主体也很难明确。 

23岁的周天生患血癌去世了。20岁的周美芳也被血癌夺去生命。她在这片土地上长大,18岁进城读卫校,去年回老家过完国庆节,在武平发现身体疼痛,在医院检查出急性血癌,送到福州治疗,20多天后就去世了。她的母亲竭尽所能向亲戚朋友借了20万,却没有能力救她。背负的债务,将成为这个家庭未来生活的重压。 

悦洋村村民甚至很羡慕失去土地的上杭县同康村人。被癌症阴影缠绕的村民没能力去索要赔偿,他们也想搬离被污染的家园,但却无处可搬。

杨传敏《南方都市报》记者,2011年“中外对话”和《卫报》合办“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奖”深度报道奖获得者

原文刊于2010年9月1日《南方都市报》 

图片来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