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珍•古道尔:丛林之爱

从一名科学家变成一名绿色生态主义者,珍•古道尔在非洲与黑猩猩打交道已经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但是,史蒂芬•莫斯写道,她的工作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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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西部一个灯光微弱的房间里,珍·古道尔坐在沙发上。她面容苍白,但因为披着红披肩,显得有些神采。从科学家变身环保主义者的古道尔刚刚经历了一次艰辛的长途旅行,从英国南海岸的伯恩茅斯来到这里。她对自己不停的咳嗽已经习以为常,还否定了开暖气的建议。

古道尔有一只护身符——盲人巫师加里·豪恩(奇妙豪恩)送给她的毛绒玩具猴——H先生,盖瑞认为这只猴是个猩猩。个性像个孩子的古道尔宁愿相信这一骗人的把戏。况且字母H象征着希望(Hope),这一点也吸引着她。

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对古道尔崇拜有加,另一类对古道尔一无所知。古道尔研究会设在美国,她本人在美国的影响也比在英国深刻,尽管她1934年生于英国。坦桑尼亚西部的坦噶尼喀湖北边,坐落着冈贝河国家公园,古道尔就在这里记录了半辈子黑猩猩的生活。她现在跟妹妹朱迪一起住在伯恩茅斯的老家里。

我们与古道尔约在玛丽·刘易斯的房间见面。玛丽也是珍·古道尔研究会的成员,操着一口贵族式的英国口音。她像执行军事行动一样一丝不苟地照顾着古道尔的生活。她这样做是因为读了古道尔和另外两名环保主义者合著的书《丛林的希望》,书中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生存的故事。正是由于这样的主题,使读者忽略这是一本合著的书。

我只是偶尔为生态操操心,但我却被拯救加州神鹫的故事感动了。本次采访结束时,古道尔还坚持要为我签字留念,这使我加倍内疚。她写道:“送给史蒂芬。我们能够共同为所有生灵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感谢你的帮助。”“能够”一词下面划了线,“所有生灵”不仅划了线,而且所有字母大写。

如今,年逾70的古道尔更像一个布道者,而不是科学家。所有为重要著作《冈贝的黑猩猩》收集的资料都被她搁置一旁。目前,她正为宣传可持续发展、和谐世界和保护自然世界而奔走着(我不得不担心她的奔走产生的“碳足迹”将会有多少)。

在1986年一次关于黑猩猩的会议上,古道尔发觉非洲黑猩猩面临的重大危机。她几乎当即做出决定:做一名环境保护主义者。她的事业的接班人之一,一位记者将她比作“奔走着的特蕾莎修女”,这个比喻很贴切,因为她将环保当成了终生的信仰,她的布道透着一种庄严,一种神圣。

她新书的消息现在出人意料的热门。书中主要记载黑脚鼬鼠、美洲鳄和美洲鹤的故事。她对我说:“我的工作似乎一夜之间给了人们希望,所以人们不再坐以待毙,消极悲观,而是积极行动起来了。非常明显,只有大多数人都加入我们,才能共同努力为我们的子孙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否则我们养育后代都没有意义了。”

她相信自己会得到最终的胜利——在她所关注的英雄的、个人的战场上。她会说服别人,从而使他们加入她的集体。“我曾见过被劫掠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濒临灭绝的物种在控制和保护下又繁荣起来。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了,那么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所以我们现在要继续尽最大的努力。即便结局是死,也要战斗而死。”她超然地讲出这番话,声音虽嘶哑,却让人不得不折服。

政府知道危机的程度有多深吗?古道尔认为很多政府依然笃信“黑色力量”——把希望寄托在化石燃料工业和大农场经营上。古道尔认为,政治家们不应该再喋喋不休地夸大无休止扩张的作用了。她说:“想在资源有限的星球上搞无限制的经济增长是不可能 的,这根本毫无意义。我原本认为这场经济危机可以让人们意识到这一点,但情况似乎并非如此。人们还是说‘噢,我们还是照常搞经济吧’。”

年轻人是古道尔环保宣传对象的重点。1986年那次转折点的会议之前10年,保护黑猩猩及其居住地的古道尔研究会就诞生了,而且还有一股强大的来自年轻人的支持力量,“根与芽”(Roots and Shoots)。1991年,当时古道尔的家在达累斯萨拉姆,16名坦桑尼亚年轻人聚在她家门廊共同讨论环境问题给他们的生活造成的影响,由此,“根与芽”诞生。

20年后,来自114个国家的数十万年轻人都加入了这个组织。刚开始活动很缓慢,后来在几年之内就席卷了英国,700多个群体都加入了组织。

但是,除了在美国阿林顿和弗吉尼亚的总部有20多名成员外,其他的古道尔研究会成员都仅限于“小本经营”,现在古道尔研究会面临着严重信贷危机。古道尔承认:“因为金融危机,我们现在面临着财政问题。资金来源都被切断了。”

这个组织最近在比利时召开会议讨论如何自救,最重要的是招募一位执行官。那么古道尔有没有意识到,那时将会有人替代她的位置呢?“当然意识到了,”古道尔说,“将会有一个四人群体取代我的位置。”她的话里透着一种神圣、一种过分的谦虚。

现在,古道尔研究会关注的不仅仅是她所钟爱的黑猩猩。“很明显,我要关注的不仅是野生黑猩猩,还有拯救它们赖以生存的森林,保护它们的生存条件,与当地人民和孩子们一同工作。”古道尔说:“你可以为拯救森林和黑猩猩牺牲你自己,可是如果我们的下一代无法胜任这一工作,那么我们的努力都毫无用处。我对‘根与芽’的工作如此用心,正在于此。”

1986年黑猩猩会议之前,古道尔一直以为她会倾其一生研究黑猩猩。“在森林里收集、研究数据,偶尔开 一个讲座,写写书是非常开心的事情。”在她1999年写的书《希望的理由——心路历程》里,她像一个读圣经的少女一样,“甘愿成为一名先驱者”。从某种程 度上说,她圆了这个梦,只是牺牲了冈贝的乐园,换来在无数候机室里片刻的停留。

当我问她是否还是一名基督徒时,她的回答很模糊。“我觉得我是,我一直是以基督徒的身份成长的。”她认为进化论和信奉上帝之间并没有矛盾。至于《圣经》中《创世纪》上所说的人类主宰其他动植物,开采自然资源的说法,她也觉得无可厚非(她认为“主宰”一词解释不当,应该是“管理”)。当然,她是从学术的角度看待这一问题的,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她从科学家变成环保主义者,才使她的观点在美国广为接受。

在《希望的理由》中她写道:“我发现,正是在森林中的经历,正是我对黑猩猩的了解,才使我有了新的角度。我现在完全相信有‘上帝’‘安拉’‘梵天’这样的神奇力量,尽管我知道,我有限的思想无法参透他们存在的形式或方式。”

今年对于古道尔和她的研究会都具有重大意义,今年是她在冈贝研究黑猩猩第50个年头了。新书将要出版,英国广播公司出品的纪录片将在春天上映,以及将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的德国制作的电影《珍的旅途》,安吉丽娜·朱莉会在其中客串一个角色。这确实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旅程——从伯恩茅斯的中产阶级家庭到伦敦的秘书工作,现在有了古生物学家路易斯·李基的资助,古道尔来到了冈贝,走向了全世界。

古道尔说:“我从孩提时代起就喜欢动物,那时我爱读人猿泰山的故事。11岁时我就决定将来要去非洲,与动物们住在一起,写关于它们的书。当时,每个人都笑话我,除了我的妈妈。妈妈对我说‘只要你朝着目标努力,不言放弃,你一定会走出一条成功的路’。”

1957年,古道尔用做女侍者和秘书所赚的钱攒够了船票之后,她去拜访了一个住在肯尼亚的同学。有人建议她联系一下内罗毕科兰东博物馆馆长,众所周知的杰出人物李基。她给李基打电话时,李基很不友善地对她大吼,但是冷静的古道尔还是约下了他,之后便得到了一份行政工作,再然后,1960年,获得了去冈贝的机会,开始在那里收集有关黑猩猩的资料。

李基还派遣黛安·福西蓓鲁特·高尔迪卡分别前往卢旺达和婆罗洲观测和研究猩猩。人们都认为这三个女子是李基派往人间布施恩惠的天使,而她们三个也确实在灵长类动物的研究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李基究竟为什么派古道尔前往冈贝呢?对这个问题,古道尔回答说:“我觉得是因为他对一个没有大学学位却懂得很多的英国女孩感到惊奇,其实我曾在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呆过很长时间,所以他提的问题,我大多数都能回答上来。”

古道尔原本打算在非洲只待一年,但实际上却在那里待了三十年多年。现在她在达累斯萨拉姆仍然有个住所,并且常做长途旅行去冈贝。她对这个领域有自己的研究方 法,但李基希望她能够在学术上有所突破。于是,年过六旬的古道尔在剑桥大学获得了研究动物行为的个体行为学博士学位。她以这个高学位回应了批评的声音—— 很多人认为她的研究方法不够科学,过于感性——因为她给每只黑猩猩都取了名字,还像与人交往一样跟它们相处。

古道尔说:“在剑桥有人告诉我,我不该给猩猩取名,而应该给它们编号。也不许我说它们有自己的性格,当然更不许说它们有思想有情感。可是,当我回想起小时候的老师时我就知道他们说得不对,这位老师就是我的狗。”

古道尔的观察数据最终让那些批评销声匿迹了。她是第一个观察到她最喜欢的那只黑猩猩大卫·格雷比尔德不仅使用,而且制作从蚁窝中掏白蚁的工具。当她给李基发 电报说明自己的观察结果时,李基惊叹:“啊!我们现在需要重新定义人类、工具了,不然我们就得承认,黑猩猩跟人类是一样的!”

我们当然不能说黑猩猩跟人类是一样的,但是研究结果表明,至少黑猩猩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与人类相去甚远。生物学家史蒂芬·古尔德在给古道尔的名著《人的阴影中》做再版说明时说,古道尔的事业是“西方世界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1964年,古道尔与荷兰籍野生生物摄影师雨果·凡拉维克喜结连理,三年之后,他们的儿子(也叫雨果,或者格拉波)出生。古道尔的书里,有几张格拉波在冈贝成长的照片,显得其乐融融。但是这对母子的关系波澜起伏。 格拉波一度从事商业捕鱼活动,这对于虔诚的素食主义者古道尔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现在,格拉波在坦桑尼亚建立了一个生态旅游项目,拉近了母子间的距 离。1974年,古道尔与拉维克离婚后,嫁给了坦桑尼亚国家公园园长德里克,他1980年死于癌症。

人们都说在福西生命最后几年,她对动物的爱胜过对人的爱。古道尔是否也是这样的自然主义者呢?她说:“我不会说‘让我永远跟猩猩或狗在一起吧’,当然,跟许多人相比,我更喜欢许多动物;但是跟某些动物相比,我也更喜欢某些人。”

那么古道尔想念那些猩猩吗?“所有我认识的黑猩猩都不在了,”她难过地说,“最后一个长住民菲菲四年前死了。这里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但是她仍然喜欢去冈贝。“当我重新站在曾经工作过那么久的土地上,我能够找回当初的感觉——那种邂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激动。”

《丛林的希望》一书已由Icon Books出版。

来源:www.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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