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菲律宾奎松省的阿戈斯河沿岸,椰子树仍然长势喜人。奎松省是菲律宾主要的椰子产地,但由于进口棕榈油的竞争和市场的不稳定,该行业的未来面临风险。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p>
粮农

东南亚椰子种植的复兴

印尼、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的椰子种植一直处在棕榈油的阴影之下,但有复兴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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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里扎尔·伊德罗斯(Amrizal Idroes)20世纪70年代在西苏门答腊长大。他记得那时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棕榈油。当时,印尼苏门答腊岛森林茂密,不仅到处是橡胶种植园,还有数万个小规模椰子种植户。

阿姆里扎尔说:“廖内省是椰子种植面积最大的地区之一。”他自1984年以来一直在该行业工作,如今是印尼椰子加工产业协会(Indonesian Association for Coconut Product Manufacturers)的会长。

他家的食用油几乎完全来自小农户种植的椰子。农民们还将椰子糖、椰奶和椰子干等产品拿到当地的市场上售卖。

如今,油棕树覆盖了苏门答腊岛的大部分地区。许多印尼、马来西亚甚至菲律宾家庭已经用棕榈油取代了当地生产的椰子油。几十年的投资不足和不受重视意味着椰树和椰农都在老去,导致整个地区的生产前景岌岌可危。

雨林联盟(Rainforest Alliance)亚太地区高级主管钱德拉·潘吉维托沃(Chandra Pandjiwibowo)说:“椰子产业大多都是小农户,他们面临的问题,包括生产力低下、投资不足和缺乏市场渠道等,正在形成恶性循环。”

油棕VS椰子

早在19世纪40年代荷兰人将油棕从西非带到东南亚之前,椰子树就生长在从印度到太平洋岛屿的整个地区。一些是经由贸易路线传播的,但椰子在海洋上漂浮多日的能力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与主要用于生产各种形式油品的油棕不同,椰子可以用来生产种类繁多的产品。椰子糖仍然是爪哇岛的主打产品,而泰国已成为椰子水和椰奶的主要出口国。印尼和菲律宾是最大的两个椰子油出口国,主要出口的是经过精炼、漂白和脱臭的精炼椰子油。这种经过加工的椰子油与精制棕榈油类似,在室温下为半固体,用途也多有相同之处。事实上,全球精炼椰子油的价格往往接近于粗棕榈油。

总部位于印度尼西亚的非营利组织椰子知识中心Coconut Knowledge Center)的联合创始人海根·默里(Haigan Murray)说:“毛棕榈油和椰子油都在同一家交易所上市,有时它们甚至并列在同一张图表上。它们在商品层面是联系在一起的,但在农业层面是脱钩的。”

椰子油是用干椰子肉制成的。干椰肉易于运输,且不需要冷藏。在菲律宾,椰贩收购整颗椰子和椰干卖给当地和全球的贸易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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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里奥·萨比杜利亚(Basilio Sabiduria)是菲律宾奎松省的椰肉贩子。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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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比杜利亚囤着成堆的椰干,等待卖个好价钱。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

51岁的巴西里奥·萨比杜利亚自2010年一直做干椰肉买卖,从奎松省纳卡尔将军城(General Nakar)周围的农民那里收购椰肉,然后卖给各个工厂。在此之前,他是一名椰农。

萨比杜利亚说:“一般来说,我以每公斤15比索(0.28美元)的价格收购椰肉干,然后以20比索(0.37美元)出售。”他哀叹农民和像他这样的当地商人势单力薄。“工厂……可以直接控制价格,因为在议价时,椰农没有太多选择。他们从椰农那里低价购买,而以高价出售加工过的椰干。”

根据菲律宾联合椰子协会的说法,价格低的一个原因是来自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进口棕榈油的竞争。当棕榈油价格便宜时,椰油价格就会下跌,使农民难以谋生。最糟糕的一次发生在2019年,当时椰干的价格降至每公斤12比索(0.22美元)。

代表椰农的菲律宾协会“全国农民运动”(National Peasants Movement)的负责人朱恩·帕斯卡(Jun Pascua)说:“那么,椰农宁肯让椰子掉地上烂掉,因为从劳动力和利润的角度来看,把椰子加工成椰子干不划算。”

对许多椰农来说,价格低到不够他们维持生计。萨比杜利亚看到越来越多卖给他椰干的农民干起了其它营生。菲律宾可持续农业伙伴关系(Philippines Partnership for Sustainable Agriculture)椰子工作组组长克里斯托弗·马修·伊拉根(Christopher Matthew Ilagan)表示,这是全国各地的普遍问题。

伊拉根说:“单靠种椰子不够维持家庭的生活收入。跟我们打交道的农民,很多都有其他收入来源,要么开三轮车,要么在当地建筑工地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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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松当地的农民朱利托·奥尔丁多(Julito Ordinado)有几棵椰子树,但其收入不够养家。为了维持生计,他需要干些额外的建筑活儿,并给亲戚和邻居打点零工。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

其中一个影响是,许多椰子树疏于管理,而且本应每隔几十年就得补种的,也不再补种。结果是:如今,数百万株椰子树已经过了高产期,许多树木老化,椰子产量越来越低。

阿姆里扎尔说:“由于价格时涨时跌,不稳定,椰子的未来价格无法保证,农民就没有动力补种。”他解释说,印尼的年产量在过去十年中停滞不前,并且种植面积正在减少。“如果所有利益相关者都不认真采取行动,这个行业的产量就会持续下降,出口值也将减少。”

老产业,新挑战

椰子油面临的是一场与棕榈油的苦战。油棕的工业化程度很高,大型种植园约占印尼种植面积的 60%,小农户占40%。相比之下,种植椰子的几乎都是面积不到两公顷的小农户。事实上,椰子知识中心估计,东南亚98%以上的椰子是由小农户种植的。

阿姆里扎尔说:“棕榈油有资本,有大公司,而且管理得很好。所以他们定期改善种植园。但椰子属于小农户,小农户非常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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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松一个“后院农场”里的椰子树。东南亚几乎所有的椰子都来自面积不到两公顷的小农场,通常与香蕉等其它作物种在一起。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

在苏门答腊,棕榈油和纸浆木材种植园的增长大大取代了椰子种植业。现在椰子的主要产区在印度尼西亚东部,尤其是苏拉威西岛。在菲律宾,吕宋岛上的奎松省和该国南部的棉兰老岛是主产地。

2021年  ,印度尼西亚出口了33.2649万吨椰子油,菲律宾出口了17.4047万吨,美国、中国和德国是最大的进口国。印度也是椰子生产大国之一,但大部分都内销了。

这在油棕面前相形见绌。2021年,印尼毛棕榈油出口量达3370万吨,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椰子知识中心的默里说:“棕榈油有政策、有资金、有重点、有战略、有投资,要什么有什么。作为一项产业,棕榈油一直在东南亚大放异彩,致使椰子不受重视。”

伊拉根表示,菲律宾的国内消费发生了变化,进口棕榈油现在成了许多菲律宾消费者的首选。在印度,棕榈油的使用也迅速增长。该国目前是最大的毛棕榈油进口国,2021年进口710万吨,主要来自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

这也是为什么菲律宾印度政府试图通过吸引棕榈油投资来复制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成功经验的部分原因。默里说,这令人担忧。

默里说:“除了种植椰子的土地外,两国都没有太多适合种植油棕的土地。印度和菲律宾的椰子将受到棕榈油增长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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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兰老岛上的一家油棕压榨厂。该岛是菲律宾主要的椰子种植区之一,但现在那里的油棕种植正在增长。图片来源:Jef Maitem / Al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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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厂生产的毛棕榈油。棉兰老岛地区的棕榈油产量占菲律宾总产量的88%。图片来源:Jef Maitem/ Alamy

复兴可持续椰子油

多年的投资不足、对生产放缓的担忧以及全球对可持续农业需求的关注,导致许多业内人士得出结论: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确保椰子生产的未来。

2019年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举行的可持续棕榈油圆桌会议(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 ,简称RSPO)年会组织了一场会外活动,讨论创建可持续椰子油合作平台事宜。

许多经营椰子产品的公司也涉足棕榈油业务。嘉吉(Cargill)是这两个大宗商品市场的主要参与者。百乐嘉利宝、奥兰和AAK等其他参与者也活跃在这两个市场。

AAK可持续发展经理吴声碧(音)说:“AAK是RSPO的创始成员,我们已经看到了它在棕榈油行业取得的成功,并认为将最佳实践复制到椰子行业中会是件好事。”

经过四年的行业会议、合作和规划,可持续椰子伙伴关系将在今年启动。

与RSPO或大豆、橡胶和可可的类似举措不同,这一圆桌会议的目的不是解决森林砍伐或童工等问题,而是希望解决威胁椰子产业未来的系统性问题,同时寻求创建新的可持续模式。它不会像RSPO那样提供认证,但它确实希望制定共同的可持续标准,同时激励增加对小农户和补种的投资。

当地也在努力振兴椰子产业。在菲律宾巴拉望岛的里扎尔市,狮心农场(Lionheart Farms)正在与巴拉望土著社区合作,租赁土地,种植新的椰子树品种,并在当地进行所有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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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尼西亚弗洛雷斯岛(Flores Island)上的南加哈勒庄园(Nangahale)是一个RCA碳项目。它利用再生农林技术,比如多作物种植,对一个古老的单一椰子种植园进行改造。除了种植新的椰子树以提高产量和捕获碳外,该项目还会确保将衰老的椰子树被转化为木材或回收制成生物炭以改善土壤。图片来源:Michael Harvey / Restless Generation

狮心农场将50%的收成交给社区,并承诺为每个家庭提供至少一份能支付基本生活工资的工作。部落长老是狮心农场的董事会成员。他们确保社区成员出席每次会议,并按照当地传统集体做出决定,默勒说。

默勒说:“他们是一个古老的文明,并且是以他们传统价值观中的四项原则为基础的:分工合作、平等交换、心怀悲悯和坦诚对话。这完全符合我们的商业模式。”  

然而,到目前为止,狮心农场只专注于销售价值更高的小众椰子产品,包括椰子氨基、椰糖和椰子醋,大部分面向西方市场。狮心农场的董事安德斯·哈根(Anders Haa)表示,至于椰子油,因为必须与棕榈油竞争,目前在经济上没有吸引力。

哈根说:“未来某个时候,我们会进入传统的椰子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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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A碳项目在南加哈勒庄园采用的再生技术之一是间作套种。这里会在庄园成熟的椰子树之间种植玉米。图片来源:Haigan Murray / RCA Carbon Indonesia

在印度尼西亚弗洛雷斯岛(Flores),由默里椰子知识中心领导的RCA碳项目(RCA Carbon)旨在发掘未来的另一个收入来源:碳抵消信用。

默里说:“椰子是一种多年生树木,在去碳和固碳方面表现出色。现在,椰子树都被浪费了。椰子壳、老树被丢弃在地上腐烂,产生温室气体。我们想把这些废弃的生物质转化为生物炭,并把它放回地下。”

生物炭是一种通过燃烧有机材料制成的类似木炭的物质。它可以用于改善土壤,并且已被确定为一种有前途的固碳技术。默里希望可以借此进入日益壮大的全球气候融资领域。

默里说:“你跟银行或投资人谈论椰子,他们不会感兴趣。但如果你在生物多样性、气候变化和粮食安全的语境下,把椰子作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来谈论,那就不一样了。”

狮心农场现在种有3500公顷的椰子树。它们跟棋盘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周围天然森林环抱。RCA碳项目希望在弗洛雷斯租赁500-800公顷土地。与数百万公顷的油棕种植面积相比,这些数字似乎微不足道。但默里希望,将椰子的可持续商业模式展现在世人眼前能鼓励更多投资。

默里说:“椰子产业缺乏各种形式的中小型投资。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创造一个有利于私人投资的环境。”

对阿姆里扎尔来说,这些新模式很好,也很有希望,但他看到了更迫切的需求——补种并确保小农户不会放弃他们的椰子种植园。为此,他希望印尼政府做更多事情。

阿姆里扎尔说:“政府并没有认真实施补种计划。几个月前,总统推出了一项引入新品种的计划,但与未来的需求相比,(这似乎)太小了。”

阿姆里扎尔并不认为椰子产业能如他年轻时那般兴旺,但他仍然希望椰子作为东南亚的传统食用油来源,能继续成为该地区烹饪和农业未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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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龙目岛(Lombok)上的一位妇女正在制作椰汁煎饼。这是当地一种在米粉里添加椰奶或椰丝制成的糕点。椰子制成的各种产品是东南亚各地饮食文化的传统组成部分。图片来源:Wiendietry Rusli/ Flickr, CC 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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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一个农贸市场,传统椰子产品经过重新包装,以吸引时尚的都市人购买。其生产商Coco Wonder是一家当地公司,采用自有农场生产的椰子,以满足马尼拉富裕的消费者对有机产品日益增长的需求。图片来源:Jervis Gonzales

阿姆里扎尔说:“并不是椰子的所有特性都能被毛棕榈油取代。”例如,正宗的仁当(rendang,一种源自印尼的传统菜肴)需要用到椰子油和椰浆。他还从不断增长的全球初榨椰子油和椰子水市场中看到了希望,并一直鼓励他的会员转向这些价值更高的产品。

“我相信未来仍会有椰子的一席之地,即使其生产供应永远无法与棕榈油竞争。”

翻译: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