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部城市化的环境代价

青海农牧民城市安置的目的之一就是改善环境、保护当地文化。然而,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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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同仁县城边的一座塔顶上望去,就可以看到下面山谷里不断增多的高层住宅,虽然建于低谷,却远比塔顶还高。同仁县位于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处偏远。早在明代,为了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这里曾是重兵把守的边防要塞。如今,这一地区成为中国城市化大潮的前沿。

虽然大多数关于城市化的报道关注的都是人口众多的华东地区,但是,政府部门在制订城市化发展规划、推动消费型经济的过程中并未忘掉幅员辽阔的西部地区,这其中也包括偏远的青海、西藏、新疆等省份。

中国大力推动边远地区农村人口的城市化,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借此推动经济的发展,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这一策略在很多方面是成功的。可是,移民安置也会给这些地区的环境和文化带来负面影响。

同仁县郭麻日村是一个历史悠久(与藏族有着密切联系)的土族聚居地。村中土房林立,高墙环绕。为了让农、牧民的居住条件更加“舒适”,这里正在建设一个新的聚居点。可是,至少目前看来,由于聚居点在设计规划的过程中忽略了村民的需求,很多人拒绝搬迁。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人说道,“这里太偏了,干什么都不方便。自来水、寺院、学校,要什么没什么,还没有地方养牲口。建筑质量也不能满足我们的生活需要,空间太小。”

据他说,房子的地势较低,一下雨就会被淹。不仅如此,对于当地的气候而言,砖体墙的厚度也不够。这套房子他掏了2千块钱,政府出资8千。其它地区大部分安置移民有时需要承担建房成本的75%。而建房成本则有可能高达2万元,相当于普通村民年收入20倍。相比之下,这里的房子算是很合算了。

村长在谈到新房子的问题时也相当坦率。“承建方是领导的亲戚。所以,房屋质量不是很好,”他说道,“建筑工人都来自湖北,不知道如何才能盖出适合当地风俗和环境的房子。”

老城的布局以寺院庙宇为中心,从周围山谷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佛塔。与青藏高原地区的很多村子一样,宗教传统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习惯。村里的人天亮前便起身到庙里转经祷告,僧侣往来于家家户户。新的安置房项目虽然能够提供某些现代化的便利条件,但是,在设计时却未能考虑这些文化活动的需求。

新城坐落在通向山谷外的主干道旁,城内是一排排一模一样、俭朴的砖砌院落。新城的入口竖着两根装饰性很强的藏式门柱。可是,越往里走,离道路越远,就会愈加显现出一幅贫瘠的景象。

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称,房屋常会建在一些安全性较低的地区。“有些新房子的选址是不科学的。有些安置点建在泥岩床、土石流区域、洪水多发地带或松软的地基上。”

分布在青海省各地的藏族及其他游牧民族人口有一百多万。2000年后,政府安置牧民30多万人,计划到2013年还会搬迁10万多人。

郭麻日村现在有一半的人外出务工,其中很多都在内蒙古的煤矿打工。与华中地区农民不同的是,藏族和土族人不太会去深圳、上海等沿海地区工作,因为受语言、文化等因素的限制,他们很难适应工厂及其它一些要求使用普通话的工作。

这些项目虽然从表面上看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物质生活条件,但是,同时还有着更深层次意图:就是改变少数民族与土地的关系,并且通过改变这种关系来改变他们与国家的关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郭麻日村村长重复着这条中国人深以为然的观点,认为土地等资源在人类性格塑造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城市化和现代化或许会改变我们。但是,我们(土族人)本来就是一个多源混合的民族,是西藏原住民与汉民融和的结果。”

不论怎样,西部地区正经历着的各种变化也迅速、彻底地改变了该地区的文化景观,实现了从游牧文化和村寨文化到城市消费文化的转变。

即便是在并不具备经济效益的情况下,政府还是会以环境效益为理由继续推行移民安置政策。环境移民补贴政策,即生态移民政策2000年开始实施,将农、牧民从生态敏感区迁出,表面上看是为了缓解森林砍伐、水资源减少、草原退化等环境问题。根据2002年颁布的《草原法》修订案的规定,政府可以很轻松地以过度放牧为理由对牧民进行搬迁。

当然,这一理念矛盾的核心就在于,导致环境出现这些令人担忧的变化趋势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过度放牧或过度耕种,而是快速城市化和气候变化造成的无法遏止的资源紧张。

将牧民迁离敏感的草原或山地或许看起来是一项有利于环境的政策。但是,这些住在居民楼里的牧民会比以前消耗更多的能源,产生更多的垃圾,其负面影响要超过减少放牧或耕种所带来的收益。而这还不是全部:新的城镇居民在电费、税收等方面支出更高,对于当地财政来说则是个利好。

过去几年,环境保护人士、记者汪永晨曾多次造访青海,记录下了环境、水系、以及当地农牧民生活条件的变迁。她在同仁县相邻的贵德县记录下了2001年兴建的龙羊峡大坝所造成的土壤荒漠化和水源污染日益严重的状况,看到了安置这些项目移民所面临的困境。

“我们采访的都不是有钱人。但是,他们自得其乐,享受生活,”她说,“可是现在,政府想要通过改变他们生活方式来帮助他们。每当这个时候,新的困难和问题便会出现。”

除了土壤沙化,矿产公司及其他国有企业的不断扩张和圈地也使牧民很难有开放的牧场放牧。对牧民进行搬迁安置并没有达到保护环境的目的,反而将他们与一项令他们很难维持生计的环境管理政策绑在了一起。

让我们把目光再转回到同仁县。阳光下的新城寂静无声。一位名叫苏纳的年轻人虽然目前选择留在老城,但是依然领着我们参观了分给他的院子。“这房子不适合我们。如果要住在这儿,我们就得把它扒了重新盖。”他说道,“旧的建筑方式更适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