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

外来务工者的都市生活

尽管高昂的房租和漫长的通勤极少会减弱大都市生活对外来务工者的吸引力,但不少外来务工者仍对身处的城市缺乏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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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对自己初到北京的那天记忆深刻。那是二月里的一个阴冷的日子,空气中瀰漫著春节里燃烧爆竹留下的二氧化硫的气味,呛鼻气味使她咳嗽。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父母送的新棉袄,虽然臃肿,却似乎不足以抵挡当天的严寒。她的父母多年前便离开了村子到大城市打工,因而和李欣并不常见面。

尽管感到冷,李欣却是异常兴奋。“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来到了伟大的首都,并且还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多年后她回忆起初到北京的情景,嘴角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这位来自山东的姑娘,正是中国数以亿万计离乡背井前往城市打工的外来务工者中的一员。中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目前生活在北京的流动人口逾700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的比例超过35%。在全国范围内,流动人口总数达到2.36亿,占全国人口总数17%。

外来务工者向中国首都的流动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邓小平主导的农村改革政策将劳动力从农业生产活动中解放出来。在其后的二十年里,北京流动人口的年均增长保持在超过20%的高速度。然而,由于劳动力需求下降及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这种增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出现了逆转。进入新千年后,随着经济的好转,大量的外来务工者又回到了北京。

2005年,和许多生活在农村的同龄人一样,李欣放弃了学业到北京打工。据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3》中的数据,新生代流动人口已成为流动人口的主体,全国流动人口的平均年龄是28岁,75%的外来务工者在20岁前便离乡打工。

这些对大都市生活心怀憧憬的年轻外来务工者并不知道,大都市的生活绝非表面看上去的光鲜。由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在离家的时候并未完成高中学业,在找工作的时候,需要更高学历的白领工作便显得高不可攀。卫计委的报告显示,约65%的外来务工者从事于制造、批发零售、餐饮住宿等行业。

由于难以承受北京的高房租,许多外来务工者住进了群租房或地下室以节省在房租方面的开支。23岁的快餐送餐员梁明来自河北张家口,他现在与一个同事在市区里合租了一套三居中的小房间。房东将这套三居里的客厅又隔出了两个房间,目前有10个租客住在这套群租房里。为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梁明和他的同事每月需各自支付房租750元。

“北京的房租对于我们这些打工的来说太高了。我每个月有四分之一的收入直接交房租。在我老家,花这么多钱,能租到一整套房子了,而不仅仅是小单间。房租是我最大的开销。”梁明说。

尽管目前房租方面的支出已经占了普通外来务工者生活支出的四分之一,但这个比例仍可能上升。今年七月,有数据显示北京的房租已连续52个月增长,合租比例也从2011年的45%上升到60%。

“房租涨得比工资快。”梁明说,如果再涨下去,他就该认真考虑搬到郊外去住了。

事实上,不少外来务工者已经搬出了北京市区。北京的地产分析师张磊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说,五环外已成为了“租赁市场的主战场”。

对于已经搬离北京市中心的外来务工者而言,通勤是件头疼的事。52岁的停车员秦阿姨在人民大学附近工作,她和家人租住在北五环地区的一间小单间里,为了上班不迟到,她每天早上六点前就需要出门,途中搭乘两趟公交,每天大约三小时时间花在通勤上。秦阿姨说“时间花在路上很烦人”,但考虑到同样的房间在市区里的租金至少是现在的两倍,通勤时间长也是可以接受的。

高昂的房租和漫长的通勤这类都市生活的烦扰,极少会影响外来务工者们对与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的憧憬,有意落户城市的新生代外来务工者中超过七成希望能落户大城市。

然而在经济上对劳动力有巨大需求的都市,却并未准备好长久接纳外来务工者。

一方面,外来务工者的市民化公共成本高昂。据最新的《中国城市发展报告》预测,主要由政府承担的,包括城镇化建设维护、公共服务管理、社会保障、随迁子女教育、保障性住房投入在内的,全国人均公共成本为13.1万元,而在北京等大城市,此类公共成本更是高约20万元。本已债务缠身的地方政府多难以承担该公共成本,因而在大城市的外来务工者极少能获得平等的社会服务。

另一方面,城市社会对外来务工者存在偏见。《人口与经济》刊载的一篇关于流动人口身份认同的研究显示:“在全国流动人口雇员中,近三成的人感到受到过本地人歧视,而北京市的这个比例更远远超过全国的平均水平。”

最近清华大学教授引发争议的,“北京是全国人民的,但不是全国人民都来居住、工作的地方”的观点,更是此类偏见的集中体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城市规划专家文国玮在接受《北京晚报》采访时表示:“外来人口想要取得北京户口,可以考虑进行考试审核。”

边缘化所导致的外来务工者归属感缺失,让都市生活魅力大减。虽然秦阿姨和家人已经在北京生活超过15年,但她却始终认为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局外人并随时准备回安徽老家。

“我退休了就会离开。老家里至少还有房子,不用一家老小挤在小房间里。我们的户口不是这的,不管生活工作多久,北京也不是我们的家。”

但对于李欣这样的新生代外来务工者而言,要决心离开城市生活相当不易。

“我已经习惯了城市里的生活,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