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捍卫海洋的战斗

人类已经将海洋推到了危险的边缘。那么,今天,我们是否有能力拯救她?卡鲁姆•罗伯茨在其新书中为我们指明了一条救赎之路。卡鲁姆•罗伯茨接受卡斯帕•亨德森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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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约克大学海洋保护学教授卡鲁姆·罗伯茨十年来一直不懈地为保护海洋生命而奔走呐喊。正是在他的努力下,世界第一个深海保护网络于2010年成立。其新著题为《海洋生命》(书评请点击这里)。

卡斯帕•亨德森(以下简称“亨“):在《海洋生命》一书中,您提出了十多项主要由人类行为造成的海洋压力。过度捕捞、洋流和温度的变化、海平面升高、海水酸化、死亡海域、污染和塑料垃圾、噪音、疾病等等,真是洋洋洒洒一大串。您在一本书中将所有这些问题都罗列出来是达到什么目的呢?

卡鲁姆·罗伯茨(以下简称罗):我的上一本书《反常的海洋史》主要是讨论的问题是过度捕捞。现在,人们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已经取得了广泛的认识。而且,我觉得,目前针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案也有了清晰的轮廓。那就是,减少捕捞。同时,用最好的技术最大限度地降低人类对海洋的影响。如果这些措施能够得到实施,全球渔业资源就会得到有效的恢复。就这么简单。过度捕捞是世界上最容易解决的环境问题。

这本书中,我想阐明的一个观点就是,我们不应孤立地看待过度捕捞这个问题。世界各地所做的研究表明,过度捕捞会导致污染、珊瑚礁海藻过度繁殖等其它海洋问题的恶化。人们确实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之间相生相伴的关系加剧了海洋所面临的各种压力。但是,就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试着将所有这些问题联系到一起,从全球角度解读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而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工作。

人类对海洋造成的压力主要有十多项。它们之间相互关联。比如说,全球变暖能够导致洋流的变化,进而导致全球热量分布模式的改变、使海水盐度、蒸发模式、降雨模式发生变化。此外,还有一些变化则联系不是那么紧密。比如,导致海洋酸化的原因是空气中二氧化碳浓度的升高,与洋流的变化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或者说,联系非常小。

当然,联系最紧密的或许要数污染和过度捕捞之间的关系了。两者共同导致了水体的富营养化,引起浮游生物的过度繁殖。富营养化又与有毒藻华的频发有着紧密的联系。有毒藻华能够直接导致鱼类死亡,使渔获量减少,从而对渔业造成影响。不仅如此,其毒素还能够通过食物链进入鱼类和贝类的体内,使其变得不适合人类食用。

这些因素都与死亡海域的产生有着直接的联系。海域中鱼类数量稀少导致过量的生物质腐烂,从而将水中的大部分或全部氧气消耗殆尽。

亨:关于海洋酸化的问题,人们需要了解些什么?

罗:海水酸化是由于空气中过量的二氧化碳溶解到海水中所致,会对珊瑚礁造成影响。受海水酸化的影响,珊瑚虫很难从海水中获取分泌珊瑚骨骼所需的碳酸钙。这一点,现在众所周知。然而,受影响的不仅仅是珊瑚。很多其它能够分泌石灰质骨骼的生物体也很有可能会受到影响,而且世界各地受影响的程度不尽相同。其中,两极受到的影响最大。目前,这些高纬度地区受到的影响已经初现端倪。对于这一点,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上一次海洋经历如此迅速的酸化过程还是在5500万年前。那个时候,全球变暖正走向失控。随着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在一万年间不断升高,海水逐渐酸化。从地质时间框架的角度而言,当时海水酸化的程度非常严重。相比之下,人类的二氧化碳排放仅仅在200年里就达到了几乎同样的效果。

亨:那么,塑料废弃物又会带来哪些问题呢?

罗:塑料废弃物的危害之所以为公众所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信天翁对食物和塑料傻傻分不清楚。它们用这些垃圾来哺育自己的幼鸟。一只信天翁幼鸟在被这些东西撑死之前会吃下很多塑料。这个数字说出来恐怕会让你大吃一惊。这些图片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有人甚至远涉重洋调查事情的真相。

调差结果发现,像信天翁这样因食用塑料而致死的动物并不多。大多数动物只会捡食那些非常小的塑料碎片。而这些碎片最后会通过粪便排出体外。可问题是,人类向海洋中大规模倾倒塑料垃圾是从五、六十年前开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塑料垃圾的碎片会变得越来越小。

一个原因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块的塑料会逐渐分解成小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类倾倒的垃圾中塑料微粒的数量越来越多。例如,洗衣机废水中的尼龙、聚酯纤维等合成纤维会漏过污水处理厂的滤网排入大海。磨砂膏、去死皮霜等产品中也含有这些东西。那些微小的浮游生物可以以这些塑料微粒为食。这点尤为令人担忧。因为这些塑料微粒并不是无害的“可食物”。它们能够吸附有毒化学物质。这些有毒化学物会经由浮游生物进入食物链。

过去,人们对于名为多氯联苯双酚,或称PCB的物质非常关注,其生产如今受到严格的限制。然而,今天,双酚A溴化阻燃剂(BFR)的使用却非常普遍。尤其是BFR,更是无处不在。我们桌上的电脑、身下的椅子等等,处处都有它的存在。这些物质通过食物进入人体,再通过母乳进入儿童体内。目前,我们对于这些物质的影响还不太清楚。它们有可能是导致一些身体机能紊乱的元凶,特别是一些先天性神经系统缺陷。这些污染物摄入量过多有可能会导致脑部发育问题。虽然有很多问题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其风险性还是很高的。

亨:虽然问题这么多、挑战这么严峻,但是,您还是很乐观。在书中,您认为民众、企业、国家能够通过努力走上一条更具建设性的道路,降低人类目前对海洋的影响,甚至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让海洋恢复往日的富饶。这样,我们才能使全世界的海洋生态系统重新具备自我修复的能力,重新恢复生机。虽然我很想相信,但是,我又不确定是否能够相信。

罗:我并没有想要弱化这些问题。实际上,要想在未来一、二十年里使那些导致环境变化的最根本的因素得到控制,希望非常渺茫。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就是人口的增长,特别是全球新增的30亿中产阶级,其中大部分都在中国。这些人不仅有着旺盛的消费能力,而且对资源的需求更是无法遏制。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它与人口规模和富裕程度有着直接的关系。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世界各国政府长期不懈的努力。可是,问题来了!一直以来,海平面的上升速度都接近于1992年所做预测的最大值。就温室气体排放而言,目前我们看到的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境。而且,迄今为止,我们所做的工作也几乎完全不起作用。

尽管如此,在这本关于海洋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的书中,我还是假设——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能够以某种方式应对这些挑战。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不应对的后果毫无疑问就是灾难。

可是,应对这些挑战没个几十年是不行的。所以,我就在想,当时当下我们能做些什么。做什么才能让海洋生命和海洋生态系统走出困境。这个问题让我绞尽脑汁。然而,由此,我进一步想到,海洋所承受的这些压力之间有着怎样的互动关系,对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我们能够纾解一部分压力,那么,有可能会取得出乎我们意料的成效。

亨:您特别主张建立大面积的海洋保护区,或称MPA,而且规模要大到占全球海洋面积的三分之一。

罗:无论哪里,只要建立了海洋保护区,基本上都会很快见到成效。不出五到十年,你就会发现,保护区内幸存的那些生命周期短、繁殖率高的物种又会重新壮大。时间稍微再长一点,长期效果就会显现。短短几十年里,海胆瘠地就会重新长出繁茂的海藻林。珊瑚礁栖息地在你眼前一点点地恢复生机,体型更大、生命周期更长的动物越来越多,种群也逐渐壮大。

科学研究表明,新的海洋保护区所带来的益处会在数十年内持续发酵。而且,关键是,这些益处会扩散到保护区以外的海域。随着保护区内种群密度的增加,成鱼和幼鱼会迁徙到周边相对密度较低的捕鱼区。这就是我在书中所说的“喷泉”效应。

一百年以前,有人类进行打渔作业的海域面积仅是未曾被人类染指的海域面积的百分之一。如今,这一数字却反过来了。要恢复鱼类资源的数量就需要我们将大面积的海域辟成保护区。联合国的目标是全球海域面积的10%。但是,这远远不够。尽管目前的科学研究还不十分充分,但是毫无疑问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生态功能的重建需要对全球20%—40%的海域进行保护。

另外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必须明白我们不能像管理陆地环境那样管理海洋环境。你经常会听到有人将渔业和农业相提并论。这是不对的。我们能够通过农业生产过程中的细节管理降低人类造成的影响。但是,海洋不同,充满了人类无法掌控的野性的力量。

亨:您能举例说说正确的举措和逐渐好转的趋势都有哪些吗?

罗:过去二三十年海洋哺乳动物体内DDT含量的降低就是最好的实例。还有就是,一旦我们停止向海中倾倒大量的污水,沿海水域和海湾很快就会有所起色。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同样的例子夏威夷也有。长期以来,夏威夷的城市污水都是直接排入海湾,结果导致这一海域里海藻过度繁殖。所有这些例子都清楚地告诉我们,一旦我们真正下定决心应对海洋问题,那么,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还是能够看到明显的变化的。

可是,还有一点我想强调的是,我们的时间——能够真正扭转局势的时间——不多了。等待的时间越长,问题就越严重,我们的选择余地也就越少。

卡斯帕•亨德森,环境问题获奖作家和记者。

翻译:东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