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调水饥渴症

近年,中国多数省份都实施了跨流域调水工程。各受水城市在享受调水红利的同时,生态环境却付出沉重代价。宫靖、崔筝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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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预计耗资达200亿元的中国大型调水工程——千岛湖引水工程,近期引发热议。

这项计划于“十二五”期间动工的工程,是指将淳安县(江苏省杭州市下辖)境内千岛湖的水,引至杭州闲林地区。此类调水在中国已不是稀罕事,而千岛湖引水工程,发生在有江南水乡和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市,因此格外引人瞩目。

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伴随着史无前例的城市化、工业化进程,调水工程之密集、调水量之巨,世所罕见。这些耗资动辄百亿元的调水工程,固然为GDP的快速增长奠定了基础,但密集调水、大规模调水引发的负效应却被人为忽略。然而,中国各地的调水饥渴症已走火入魔。更多、更大调水工程,还在酝酿中。

举国大调水

千岛湖引水工程不是没有理由。杭州饮用水源单一,80%以上来自钱塘江。近年来沿江地区工业污染加重,一旦钱塘江发生恶性污染事件,800多万杭州居民饮水安全堪忧。事实上,江苏、浙江两省近年已实施多起大型调水工程,主要用于解决各大中型城市的居民饮用水。

珠三角是中国雨量最充沛的地区,也已加入调水行列。广东省“十二五”期间,将投资约236亿元实施“西水东调”工程,调来的水惠及广州、东莞和深圳的1900万人口。

在中国西南部的云南,守着滇池的昆明市,近十年间也在计划上马滇中调水。该工程输水干渠近900公里,计划年调水34亿立方米,工程总投资达629亿元。其调水理由是云南虽然总体水多,但水量分布不均,滇中地区较为缺水。

在中国北方,调水近几十年间已上演数轮。财新《新世纪》记者粗略统计发现,目前至少有数十个调水工程还在修建或前期工作之中。

中国为何在短短几十年间成为全球调水第一国?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总工程师程晓陶认为,快速城市化和工业化是主要原因。

“中国几十年间增加了七八亿人口,又史无前例地快速涌向城市,城市工业还在超速发展,世界上其他国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现在是一方水土养不了一方人。”程晓陶说。

如此情形下,中国部分城市尤其是北方城市水不够用是必然的。这些城市首先想到占用农用水,然后是超采地下水;再然后,连环调水就开始了。

新中国成立后,最先出现缺水的城市是北京。为了应对人口和工业发展,北京于1951年和1958年先后在永定河、潮白河上分别修建了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但很快就出现供水匮乏、无水可引的局面。为了弥补短缺,北京只能超采地下水。至今北京地下水位已下降几十米之多。近几年,北京还直接筹划“引黄济京”工程。

北方另一特大城市天津也经历了类似过程。先是1983年修建标志性的跨流域调水工程——引滦河济津工程,后又在山东境内修建“引黄济津”工程。

当海河流域的北京、天津将调水之手伸向黄河的时候,沿黄各省众多大中城市,也开始向黄河要水。黄河之源青海省,近年正在实施一号水利工程“引大入湟”,这是黄河两条支流间的调水;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等沿黄省份,近年也实施了规模不同的引黄工程。

多方调水之下,黄河早已不堪重负。中国政府又将目光投向了长江。一位不愿具名的学者指出,近十余年,引长江之水接济黄河已成为水利界主流思路。

奢侈的调水

众多的调水工程,耗资少则十余亿,多则数十亿、数百亿。南水北调工程总投资就达数千亿。“中国不少调水工程,基本上是不惜成本,不计代价。”一位水利专家说。

因调水工程主要由国家和受水省、市各级财政投入,对于各大城市来说只要能争取到调水工程立项,调水基本上等同于“不调白不调”。显然,这是各地调水风起云涌的根源之一。

然而,不计水资源费和生态补偿款“白调”来的水,在现实中屡屡出现受水城市和居民用不起的“怪事”。

2003年10月份,耗时十年、总投资103亿元的山西省万家寨引黄入晋一期工程通水。当时,太原市计划年调3.2亿立方米黄河水,呼延水厂设计供水能力达每日80万立方米。但时至今日,呼延水厂向太原市日供水仅为24万立方米。

太原水务人员向新华社记者诉苦称,经过多次提升引来的黄河水,每立方米成本价已超过5元,再经水厂处理送到用户家中,仅成本价就在每立方米8元左右。这一水价远远超出不到3元的综合水价。黄河水成了“天价水”。最终,太原的调水单位层层亏损,以每立方米2.5元的价格卖给居民。

至2008年年底,黄河供水公司累计亏损1.27亿元;2009年亏损9000余万元。大量调来的黄河水在太原市内河道流淌,因为处理越多亏损越多。

不只是太原遇到了这种情况,随着引黄入晋二期工程的建成,山西北部的朔州、大同等城市也面临同样问题。内蒙古引黄入呼、山东引黄济青两项工程,亦如是。

调水负效应

经过几十年密集调水,中国各受水城市的环境生态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国际环保界一般认为,人类对一条河流天然水量利用率超过30%,就会对河流生态造成严重破坏。以此标准,海河流域之永定河、潮白河、滦河等,因供应京、津等城市,被“吃光用尽”,水库以下河道要么干涸,要么污水流淌,生态系统早已无从谈起。

黄河流域的众多灌溉调水及饮用水调水,让黄河水在近十年平均年入海量不足200亿立方米。由于黄河入海水量持续减少,从上世纪50年代的500多亿立方米减至如今不足200亿立方米,渤海海水的氮磷比严重失调。而氮磷比失调会造成生态恶化。昔日渤海为海上渔场,今日已基本没什么渔获量了,大批海洋生物灭绝。

也有不少学者指出,南水北调后或将导致长江入海口遭受更大程度的咸潮倒灌,从而影响上海的饮用水质,造成水源危机。上海市显然也有如此担忧,近年已兴建青草沙水库,防备海水入侵。

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负责淡水项目的官员朱春全认为,要真正解决区域水资源的供给问题,更重要的是依靠当地水资源保护。大范围调水必然改变河流的水流,会改变生物多样性、河流的连通性和水文过程等。

有水利专家认为,不少地方政府将调水当成灵丹妙药,水不够用不去节水,而是首先设法调水;水污染后不去治污,也想着调水。“调水成了万能钥匙,水调来了,就可以继续粗放的发展模式。”

宫靖、崔筝 财新《新世纪》 记者
原文刊于2011年12月26日财新《新世纪》第50期

图片作者:mjx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