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水源林解救城市干渴

2011年是国际森林年,但久居都市的人并不一定意识到森林提供的服务。闻丞向中外对话介绍,中国西南的森林,在旱灾中展示了适应气候变化的关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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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气候变化的影响愈发明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拥有”关于气候灾害的记忆,而那些暂时幸免于难的人,却不一定明白,他们何以受到了自然的庇护。

如果向居住在西南中国的人提起气候变化,他们多半会提起去年春天的大旱。从2009年9月至2010年3月,云南全省降水比常年同期少了一半以上,是1951年以来历史同期最低。但在闻丞的印象里,记得更清楚的却是九十年代初的一场旱灾。那年十岁的闻丞,家里只有每天夜里12点后,能从水龙头里接上2-3个小时的细细的自来水。他想要洗澡的话,就得跟着父母去街上的公共浴室。

但是在去年那场大面积严重旱灾中,这座滇东南小城——个旧市,尽管被重灾区包围,反而得以“独善其身”,并未受到明显影响,也再未出现限水的现象。二十年后,现在是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中心博士后的闻丞告诉我,他的研究发现是,水源林解救了城市的干渴。

“以个旧为中心的方圆50-100公里内,最好的林子就在个旧。个旧旁边的两座山,作为这个城市的水源林一直没有断过水。”闻丞说,因为个旧因采矿业发达,对林木不怎么开发,现在的林子比九十年代长得好,提高了对旱灾的适应能力。

去年大旱之后,一些民间组织开始关注旱区民众的用水问题。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下文简称“山水”)发起了“饮水思源”项目,却把焦点投在了受灾相对轻微的地区。闻丞是这个项目的顾问,他告诉我:“这些地方因为本身的生产方式,当地人对水源林保护非常重视,所以算是在旱灾中受害较轻的。旱情最重的地区是滇东和滇东北,那里已经找不到一块好林子,也无水可引。”

山水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云南选择5个自然保护区,将保护区内水源林的水通过引水工程直接引入周边社区,以解决当地人的用水困难。闻丞解释:“简单的说,原来当地人多靠简单的竹槽或木槽引水,现在我们给他们修建更可靠的引水设施。”比如在黄连山自然保护区,山水和保护区管理局,以及当地村民合作,为龙施村、杨寨村和岩裸村修建了取水点,并分别安装了2500米到4000米不等的引水管道,并为全村安装自来水龙头。这样,保护区水源林为村民解了渴。

什么是水源林?它何以如此神奇?

云南的土地多为疏松的沙地,有了树,树根就抓住了沙土,沙土的缝隙就存住了水。那些来自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水汽,经过长途跋涉,被海拔2000米以上的“云雾森林”的树叶阻挡下来,那些山顶森林像海绵一样存蓄着水分,被称为“山顶水库”。相反,如果没树,存不住水,后果是严重的水土流失。

闻丞说,水源林被当地人称作“竜树林”。“竜”字的发音跟“龙”相同,当地人使用这一汉族文化中神圣的动物名,体现了对这种树林的尊敬。竜树林,不仅在干旱中为个旧这样的城市解渴,在更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几乎可以说孕育了西南山区的普洱茶文化和稻作文化。

在哀牢山,哈尼族人的梯田耕作方式形成了独特的景观。密布的田埂圈拢着层层稻田,映照出奇异的色彩与动感。今年6月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介绍道:“哈尼梯田核心区的元阳梯田有十数万亩之数,却没有一座水库,梯田的用水,完全得自于“天”。那十数万亩梯田形成巨大的湿地,加之纵横密布的河溪,为充分的降雨提供丰润的水分,而山上茂密的森里,接纳并涵蓄了丰沛的水分,以无数的泉眼、溪流、瀑布,为梯田提供源源不绝的水。”这就是森林-村寨-梯田-河流组成的农业生态系统。当地人以传统的劳作方式和虔诚的信仰,保护着水源地的生态。

展开一幅亚洲的地图,从喜马拉雅山脉的东南缘,云南人命名的“竜树林”曾一路铺展至台湾和日本南部的广阔区域。在日本,它被冠以另一个尊贵的名字“照叶森林”。(用了“天照大神”的“照”字。)这种涵养水源的森林,滋养了东亚稻作文明。

“饮水思源”项目的用意不只是解决几个地方的饮水困难,而是希望唤起人类对水源林作用的关注,并揭示成熟生态系统的价值。闻丞说,只有在大灾的时候才能看出来,林子和林子不一样。虽然表面看都是绿的,但到了灾难面前,只有稳定存在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森林,里面的水才能不受影响。成熟林适应力极强,是因为它们是经过了自然选择,经过了许多极端气候留存下来的。去年所谓“百年一遇”的干旱,它们不知已经经历过多少次。“甚至可以说,极端气候是森林保护的盟友。它们压倒了柔弱的人工林,却使顽强的原始林得以更新扩大。”

成熟的生态系统,在气候变化中起了重要作用。但在中国目前的森林管理中,“过熟林”却常常要被砍伐。中国绝大部分林地不在保护区内,这些地方的大量“过熟林”就这样消失了,置换以新的幼树。

尽管外人不吝于用华丽的词汇赞美梯田劳作的风景,但对当地人来说,成为别人的风景并不总能让他们忘记种田的辛苦和收入的微薄。过去,他们也许只能靠喝酒的风俗排解忧愁,但现在年轻人有了新的选择:到外面去。很多年轻人到外地去打工,并永远的拒绝了耕作的生活。留下的父辈依旧默默的耕种。但父辈总有做不动的一天。

到没人再需要为梯田引水的时候,人们对水源林的虔敬和保护将缺乏动力。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薛婷在回访项目点的总结中写道:如今在整个红河谷地都大兴“退耕还林”,退的是什么耕?是祖祖辈辈智慧的结晶——梯田;还的是什么林?是物种单一生态效益较低的香蕉林和橡胶林。去年大旱,这边遭灾严重,作物近乎绝收,香蕉更是几乎死掉了一大半。

外来的经济作物置换了原始的森林,却无法传承对其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

在红河州长大的闻丞,对梯田文化的存续并不乐观,但他觉得梯田的生态系统是展示水源林和人类生存关系的极佳例子。保护水源林,将大大提高社区的气候变化适应能力,而成熟森林形成的水源林,将具有最强的适应力。

个旧的水源林,从1926年的山头一小块,最终爬遍了两座山。闻丞认为这大概正是水源林形成的时间——80年。但条件是,得有一块有着原始林成分的母树林。他认为,“饮水思源”项目的真正价值,是为每一个社区寻找或建立一片水源林地。对于哀牢山的哈尼族人,这取决于涌进来的人如何对待森林,而对于中国更多的大城市,则取决于那些城市人什么时候真的开始饮水思源。

孟斯,中外对话北京办公室执行编辑。
 
本文图片作者:何兵